如今再回忆起来已是半月有余,此事我自然是记不大清了。但其中,几处细节我总不曾忘却,我能够记得的,也是唯一确定的,便是那背影。他们都走了,且走远了。
8月9号父亲知道我上学的消息,抽身从武汉赶回来。我见到他的那一刻,十分诧异,要知道他是没多少空闲的,起初我还以为他只是休假回来暂住几天,不想竟是为了我复学,特地回来送我。
晚饭吃的很平淡,倒不是饭菜的缘故,只是一向闲言碎语的母亲,不知怎么讲话了,可能是晓得我平日里听够了她的唠叨,今日也只是一旁叫我多吃点。
次日一早我煮了稀饭,出门买点馒头,也给奶奶送去。我去她家时,刚好起床了,爹爹已经去了田地,我放下馒头准备走时,她要出门送我,却是腿脚不便如此执拗,我也不好推脱。我忽地转身,“我今天去上学了,你在家把自己照顾好”。
“今天?什么时候去?”
“等下就去。”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没等她开口,我便问:“你有钱用吗?”
还是那句话:“有钱,有钱用!”“我拿点你罢。”
她急忙上前拦我:“别拿,我有钱用!”,她只是不要,又说道“上学本就该买点东西让你带去,哪用你给钱我,我自己有钱!”
她哪里还有钱与我买东西,这些年她的病每况愈下,攒的积蓄都用来诊病了,却也只是说不肯接我的钱。她送我到巷口,我便让她回去,临走时我把钱塞在她的衣兜里,她抬着沉重的脚步,迟缓地往回走,还时不时回头望我,我与她招手。望见她佝偻的背影,我竟也埋怨这光阴飞逝,太过无情,当年身体康健时与如今完全两般模样,我只想让时间慢点,泪水再一次来了......
吃过早餐便去赶车,大包小包扛在肩上有点吃力,不过一人倒也足够了,父亲执意夺过我手里最沉重的包。母亲和弟弟也都来送我,远远看见他们拦下一辆的士,弟弟跑来叫我,“有车!有车!”,我叫他不要跑,他却不听,跑到我面前。
“在家可要好好写作业。”
“嗯,车来了。”
“我知道,你可别再因为作业挨骂。”“嗯!”他却是没有别的话要讲,我倒有点舍不得这样离去,他着实让人可爱。
我急忙赶上去。
母亲又在车下唤我:“别忘了包!”我回头时,车子已经启动了,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我的眸光里。
途中要转车,我和父亲去的地方不同,他自然可以乘车直下武汉,临了担心我一人不能安排,要与我一起去学校。因为事忙,我只道他不用送我,就在此地分别。想来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不必如此照应,我倒只笑他太过谨慎。他却没有改变主意,我上车后见他竟也跟过来了,在车门口,我推他下去。
“不用你去,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的。”他只是要上来,“不行,我和你一起!”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车上的人便也在一旁劝他,“他这么大了,一个人去可以,不要你送就算了吧。”我倒要感谢这人,若不是说这句话,父亲恐要与我对峙半天。
他也终于松口了,“真不用我去?”“不用,你自己快去搭车吧。”
他下了车,却还没有走,我听到他在问售票员车子什么时候走。突然,他大喝一声:“停车!”我见他拦住了旁边已经要走的车,这也是去我学校的,他唤我下来,他想让我先走,“没事,不用,就这车吧。”东西我已经放上去了,他准备过来拎我的包。父亲就是如此倔强,我倒秉承了他的性格,“爸,你走吧,这车一会儿也走,我不赶时间。”他踌躇了一会儿,临走前还问:“真不用我跟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可以。”
“到学校给我打电话,路上注意安全。”他转身离开了,在路旁拦车,此时我在车里望着他站立的背影,禁不住湿了眼底,我确是第一次为他哭了。以前总觉得父亲是伟大的,什么事情都能够扛,现在我却觉得他无比脆弱。他深深地挚爱着他的儿子,我确不该推他下车,让他陪我一起来学校;我也应该听他的话,去乘另一趟车。现在已经不能了,他要走了。他时不时的回头看我,我倒希望他可以先走,终于他上了一辆蓝色出租车,远去了,去时他从车里回头望了我,我想,他此时肯定在埋怨司机怎么还不发车。
丝丝的晨曦透过车窗倾洒在我的脸上,汽车的轰鸣声伴随着嘈杂的闲谈、叫卖、吆喝消失在这寂寥的街道,而我耳畔依旧响彻的是他们那些闲言碎语,我眼前挥之不去的是他们依依惜别的背影。
那背影,使我难以忘却!(张祥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