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又到母亲节了,母亲虽然逝世已经六个年头,每逢佳节时,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我那“贤惠、慈爱、勤劳、干净、敢于担当”的母亲。为对母亲的怀念,铭记她的恩德,我特写一篇《母亲的纺车》一文,以寄托哀思,并祝愿天下的母亲节日快乐,永远健康长寿。
从我稍懂点事时,大概是六岁。那时,我刚从外婆家回到自己的家(小时候一直住在外婆家)。依稀记得母亲第一次送我到大队(现在叫村)小学永兴奄读书的情景。
正月初八开学,也是我小学入蒙的这天,一大早,母亲给我找出一套年里做的蓝色粗老土布新衣裤,我高兴地穿上新衣服,又蹦又跳地唱着外婆教唱的童谣:“新年到,穿衣裳,伙伴一起放炮忙……”唱得正欢,母亲喊吃饭,我三下两下吃完了饭就要去找湾里的伙伴玩时,母亲喊住了我,今天别玩了,我送你上学校去读书。我一听说到学校读书,就不想去。因为在外婆家时,和表哥胡时亮一起去他们饶家垸大队小学读一年级时,和同学干仗后,我非不去学校读书了,外婆没办法才送我回家的。这次,母亲要送我去读书,心里非常害怕有学生打我,硬是犟着,母亲连花带吼,好说呆说,并拿着竹条逼着我上学,记得当时是一路哭着才到了我大队永兴奄小学的,母亲把我牵到胡时鹤校长办公室报了名,就成了一名小学生,在小学一直到五年级毕业。
母亲是慈爱的。 在小学读书时,早晨上学,中午回家吃午饭,记得第一次上学回家后,母亲早把饭做好了,并蒸上了一碗葱花鸡蛋,这可是当时的庄户人家招待客人的珍品呀!可以说山里孩子,一年也吃不上两回的美味佳肴。我指着餐桌上的蒸蛋问母亲,家里来了客人吗?母亲笑着说:“这鸡蛋是为你这个大学生蒸的,从今天起,你就是学生了,要好好的读书,将来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母亲朴素的话一直鼓励着我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这餐饭我吃得高兴有味儿,弟弟妹妹也占了我的光,吃上了很不容易的蒸鸡蛋啦!
母亲是勤劳的。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母亲年年都有干不完的活。我家五人,父亲在大队加工厂开机器,轧米,磨面粉。我记事起,父母亲的关系就不好,父亲很少回家,家里的大小事很少过问,都是勤劳的母亲扛着。兄弟比我小4岁,妹妹只有两岁。母亲白天要到生产队里上工做工分,回家烧火做饭、喂猪种菜园、浆衣洗裳,缝缝补补、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照料我们姊妹三人。夜晚,也是没有空闲的,无论是严寒还是酷暑,都要坐在她的棉纺车前,在昏暗如豆大的梓油灯下,纺织着她怎么纺也纺不完的棉线,编织着我们家的梦!
母亲有一双巧手。母亲纺织棉线的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右手边摇纺车,左手拿着事先捻好的又细又软如猫尾巴,长约尺余的棉条,一根细细棉线随着纺车的转动,从纺车前面的一根长长的锭子串着线砣上再又被转移到纺车轮上。一根棉条即将纺完时,母亲便从面前的小笸箩里抓起一根接上。直到一笸箩里的棉条全部变成细细的,长长的棉线缠绕着纺车车轮,母亲便把棉线从轮上取下拧成麻花状一匝匝收好。
母亲熬夜是长年的,也是我识文断字的启蒙老师。从小学一年级起,五年的春、夏、秋、冬季节里,只要是母亲坐在她的棉纺车前,而我则陪着母亲,就着油灯看书,并不时的拿出一个满是厚厚的油垢的油壶往灯架上的盛油的灯盏中添加梓油,换灯草,剔掉灯花。春天的夜里,我看完书后,瞌睡来时,母亲有时给我讲故事,有时教我唱童谣;夏天的晚上,母亲纺着线,我坐在灯下边看书,边帮母亲赶蚊虫;秋天,母亲纺着棉,我给母亲讲书上学到的刘胡兰,董存瑞,草原英雄小姐妹,黄继光,邱少云等英雄故事;冬天,母亲早早地准备两烘炉的火,把弟妹哄睡了,我和母亲又坐下梓油灯下,母亲手上纺着棉,嘴里教我《三字经》、《增广贤文》、《百家姓》等,母亲也读过高小,画得一手好画,十里八乡大姑娘、小媳妇纳袜子底,鞋垫,都找上门来,让母亲给她们画,都是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她们都夸母亲有一双好手,更有一双巧手。
我读到了四、五年级时,能帮母亲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了,能减轻母亲的家务劳动,母亲也就能抽出功夫,来多纺一些棉线了。这时,我也才知道母亲夜夜纺棉花,年年纺棉线的真正意义啦!
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农村,全家人穿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粗老土布衣服。家家都有棉纺车,生产队每年都种十几亩棉花。丰收的年岁,每人分四五斤籽棉,一般年岁只有两三斤,籽棉要送到加工厂脱出棉籽。棉籽送到油坊换棉油,10斤棉籽大概能换1斤棉油,一家一年能换上斤把棉油,那才叫能过上一个肥年了。轧压出的棉花叫皮棉,既可以纺线织布做衣服,也可以打棉被,冬天人们盖的被子就是棉花做成的,母亲每年都把生产队分得的棉花轧压成皮棉,用高粱条卷着少许皮棉,再用捻棉板捻成细棉条,纺成棉线。
我小学毕业后升初中,在初中寄宿,再没有陪着母亲纺棉线了。母亲照样冬纺三九,夏纺三伏。然后,将一匝匝的棉线积攒到一定的数量,才到有织布机的人家里换粗老士布。当时我们生产队里有织布机的只有五家。垸里,队长程璞华表哥和我二伯父两家有。
粗老土布做的衣裳是温暖的,衣服寿命较长的。那年,当棉线达到一定数量时,母亲便开始在二伯父家换织的粗土布了。老土布二尺宽,按一定的比例换回的老土布,并送到染衣行染成黑色或蓝色,拿回来,叫上裁缝给全家人做衣服,记得,母亲给我做了一套棉衣棉裤,我穿了三年后,又给弟弟妹妹穿。因为我是家中老大,三两年,就给我做新衣服,弟妹总捡我的衣服,一套衣服三人穿,总要穿上十多年才算完成它的使命。
小时候,一听到二伯父家织布机嘎嘎作响,就来到二婶娘身边,只见二婶娘将一寸半的小竹棍上穿上小棉线砣(又叫预子),装在梭子里,身体时而向前俯,时而向后仰,梭子在两层线中来回穿梭,脚踏踏板,左手穿梭,右手框线,左右交换,一下一下织着。成品布就一天天越卷越粗。咯吱,咯吱的声音,回荡在村庄上空,特别的悠扬动听。有民谣曰:“十亩地,八亩宽,里面坐个女人官,脚一踏,手一搬,咯吱吱,上了天。”
织完一匹粗土布要用多久,多少棉线我不得而知。但那个时候,农村人缝衣服,被子全靠自己纺织。什么卡基布,士林纱,灯芯绒这些于农村人来说都是高端布料,庄稼人家是买不起的了。
母亲纺车,纺到了我读完小学,读完了初中,读完了高中。纺出了我的童年,纺出了我长大成人,一直纺到八十年代取消了布票,田地到户为止。
可以这样说,母亲的棉纺车,纺出那个时代“战天斗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庄户人家的希望,纺出了母亲的梦想,更纺出了我们姊妹三人的幸福生活。
母亲,虽是一个弱女子,可我读出了她的贤惠慈爱、勤劳朴素与坚强,做人做事干净敢于担当。(谭百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