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不时收到朋友的短信,邀吃狗肉。腊月的狗肉,真是好东西!寒气逼人的屋子里,只要有个狗肉火锅端上来,餐桌上就会热气腾腾,食客就会红光满面。
每当面对狗肉,我的眼前就会浮现一双泪眼婆娑的狗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大约是上小学三年级,我从邻居家抱回了一只肉乎乎可爱的小黄狗崽。征得爸爸妈妈同意后,我在家里进门的屋角落,用软软的稻草和几块小砖头围了个小圈,为刚断奶的小狗狗安了一个温暖的家。
每当吃饭时,我就端着饭碗,蹲在狗窝边,从碗中扒拉一些饭粒出来,装在一个小破碗中,让小狗崽伸出红红的小舌头舔食。有时也把饭粒放在手掌里,伸到小狗嘴边,让它吃。饭粒吃完了,小狗的舌头舔着我的手掌心,痒痒的。等小狗狗吃饱了,我就用手指梳理着它身上金黄色的软毛。
小黄狗在我的精心呵护下,很快地成长起来。每当它从窝里爬出来,我就把它抱进去,用手拍拍它的头。不知不觉,小黄狗能跳跃了,能奔跑了,乐得我也跟着它蹦蹦跳跳。除了上学,我总是把小黄狗带在身边,让它陪伴着我去田垅里扯猪草,去山林间拾柴禾,去溪河中捉鱼虾,在乡场上与小伙伴们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小黄狗就像一面黄色的旗帜,时而在前边,时而在后边,忽左忽右,给我带来了许多快乐。
小黄狗的牙齿长得快,很快就能嚼碎骨头了。我就将鸡鸭鱼肉的骨头扔给它,它蹦跳起来,张口接住,然后咯吱咯吱地嚼得有滋有味。有时我手拿着骨头挥来舞去,故意在手中把玩,不扔出手。这时,小狗的眼里就流露出祈求的神色,呜呜咽咽,用它那小小的身子磨擦冲撞我的脚,摇着小尾巴,好像孩子在父母身边撒娇。我不再忍心戏耍它,将骨头平摊在手掌里,蹲下身子。小黄狗一跃而上,张口叼住骨头,躲到一旁去品尝。这小东西,它是生怕我反悔,夺回它的美食。
小黄狗带给我快乐,也带给我痛苦和忧伤。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除了过年过节,吃饱饭的日子,并不是很多的。尤其是四五月份过荒月,吃的是粥水杂粮,而狗狗,也要跟着过苦日子。有时一天到晚也吃不到几粒粮米。我在放学回家后,总往田垅溪河边跑,每天总希望捉到些碎鱼细虾、黄蟮泥鳅,人吃了之后,有点细小骨头,也可以给小黄狗解解馋。那时节,生产队的田坝塘口,大圳小溪,三天两天被我和伙伴们搞得翻天覆地,鱼虾泥鳅无处藏身。
饿急了的小黄狗,有时也会做出很出格的事来。有一次,小黄狗竟然在我的眼皮底下袭击了邻居的小鸡,咬死了两只。这还得了!邻居提着小鸡,告状上门,对我爸妈说我指使小黄狗咬死了他家的雏鸡。赔偿之后,我理所当然地挨了父亲的一顿毒打,屁股、脸等部位的指印,几天都没消失。记忆中第一次被人冤枉,受到严厉惩罚的事,留在了脑海。挨打之后,我委屈得把小黄狗抓到屋后的园子里,拳打脚踢,直打得它汪汪直叫,泪眼婆娑。它傻乎乎的任我踢打,不肯离去。见它那么个蠢样,我忍不住把它抱在怀里,哭了起来。
小黄狗长到快一岁左右,油菜花开季节,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一群大人,将院子里所有的狗用索子拴着,牵在晒谷坪的柳树下,商量着如何处死。我家的黄狗也在被拴者之列,见我到来,它发出了愤怒的叫声。
我冲过去,被大人们挡住了。有一个腰间挎手枪的人,我认得是乡里的武装部长彭叔叔,他在我家吃过饭,夸过我捉的泥鳅好吃,说我读书能干。我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的狗拴起来,他说现在正闹狂犬病,院子里的狗都要打死,以绝后患,乡里的打狗队正在行动,不要阻拦他们。我哭着抱住彭叔叔的腿,求他放过我的黄狗。他正为难,我爸走过来,把我拉扯开,说道:“彭部长,我是村干部,从我家的狗开始吧!”彭叔叔挥了一下手,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将我的黄狗拴上块石头,用棍棒赶进晒谷坪边的水塘里。黄狗在水塘里挣扎,每次露出水面,都呜呜咽咽望着我,企盼我救助它。我被父亲的大手抓住,动弹不得,除了大声哭喊,别无他法。过了不久,黄狗不再露出水面,它被绳索牵扯上来,丢在柳树脚下。
一会儿,柳树脚下堆积了大大小小十多只狗。一群小孩的哭声,从晒谷坪向四处扩散。哭声里,大人们垒起了简易的土灶,架起了一口口大锅,一只只狗在剐剥洗净后,扔进了锅里。狗肉的香味,在院子空旷的场地上荡漾。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养狗。而我的眼前,总是时不时浮现出我家黄狗那绝望的眼神。 【作者 张声仁 编辑: 张录早】
(作者简介:张声仁,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洞口县委党校副校长。)